簡凜對自己的生活要求并不高，她一直只想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煩惱著工作學業，會忙中偷閑，享受自己的小日子。后來在牢房之中，她就總想，她的愿望就只是能夠生活在陽光之下，想曬太陽的時候能曬到太陽，想看到天空時看見天空。

    洗完澡后，坐在收拾好的陽臺上，面前花團錦簇，綠葉茂盛，簡凜的發絲還未干透，傍晚的微風吹來還稍稍有些冷。

    此時，突然一杯紅茶從旁邊遞到了簡凜面前，簡凜雙手捧過馬克杯，順著手臂看著同樣剛洗完澡的男人，他們之前忙活了一下午，身上全是灰塵與汗水。她說：“謝謝。”

    秦子玠自己也捧了一杯茶，他看著已經和之前大不同的陽臺，滿意地點點頭，“的確好看多了。”

    簡凜往旁邊挪了挪，給他留出了一個位置，“植物很能治愈人，爺爺奶奶也有一個小花園，不需要教書的時候，他們常在自己的花園之中忙活，有的時候一天都能耗在里面。”

    秦子玠愣了一下，“爺爺奶奶？”他記得她的父親簡應該沒有別的親戚。

    “是領養我的，不是親生的。”簡凜解釋道：“他們都是教授，沒有自己的孩子，就領養了我，其實按照關系我應該叫他們爸爸媽媽，但是因為一開始認識的時候就是叫著爺爺奶奶，便沒有改口。”

    這么一說，秦子玠的確想起來簡凜是有一個領養家庭，在五歲之后她就跟著領養家庭生活，直到十三歲領養家庭的父母去世，她因為未成年就又被安排了一個領養家庭，成年之后就獨立了。

    “他們對你好嗎？”

    “很好。他們待我就跟親生的孩子一樣，從小疼我，教育我，關心我，大概比一些親生的父母做的還要好。”簡凜溫暖地一笑，“其實……他們是那個人替我找的領養家庭。”

    那個人……罪大惡極的國際罪犯，簡。

    在死去的近二十年后，依然讓人聞風喪膽。

    “我一直搞不懂他。”簡凜的眼中流露出了幾分困惑，“他不是個好人，他做了很多傷天害理的事，傷害了很多無辜的人……可是，不管你們是否相信，他從來沒有傷害過我。甚至，他或許一直很愛我。”

    這是簡凜第一次談起她的過去，更是第一次在別人面前說起那個人。

    簡凜回憶著那已經遙遠了，但卻依舊清晰的過去，她用著平淡的語氣說道：“我一直在想，他是不是也知道自己不是個好人，也害怕著自己影響我。在我小時候，還和他一起生活的時候，他便常把我寄養在鄰居的一對老教授夫婦那里，也就是后來領養我的哈里斯夫婦。

    只有周末，他才會讓我與他呆在一起。但即便呆在一起，他也常將自己關在自己的房間里，從來沒在我面前顯露過他瘋狂的一面。

    但他總會給我買好吃的零食，還有玩具，所以即便他不常與我呆在一起，我還是喜歡這個奇怪的人的。”

    或許是因為記憶受著情緒影響，她的話也變得有些跳躍，“爺爺奶奶從那會兒開始就對我很好，每天都教我很有意思的東西，也教我去體諒自己的父親，他們那會兒不知道他是個罪犯，只以為他是工作忙，怕我心中對父親有所怨懟。

    后來警察突然找上門，他被抓捕之后，兒童福利局的人要將我帶走，他們爭取把我留下來，愿意撫養我。所以后來我才能與他們生活在一起。”

    她垂下自己的眼睛，看著手中泛著暖意的茶飲，說道：“你看，他身上似乎還殘存著那么一點的人性。我并不是要為他邊界，也不想為他辯解，因為長大之后我看過他的報道，甚至是紀錄片。”她笑了一下，仿佛覺得有些滑稽，然后她繼續說道：“所以我很清楚，不論他在我這里是什么樣的，本質上來講他都是一個極其殘忍的反社會罪犯。”

    簡凜的眸光沉下來，“他殺了很多人，傷害了我的親身母親，他的罪是無法洗清的。”

    “你的母親？”秦子玠有些疑惑，在檔案之中并沒有看到關于她母親的記錄。

    “一個不幸的女人，據說她被那個人強.奸了，一直被囚禁在他的身邊，后來懷孕生下了我，然后當他被孩子轉移了注意力后逃走，成了唯一一個從他手中活著離開的受害者，后來也是通過她的幫助，警察才能成功將他逮捕。現在應該是在證人保護計劃下生活著。”

    “為什么當初在簡被逮捕之后，沒有將你送到自己的母親身邊？”既然還活著的話。

    簡凜側過臉，皺著眉很是不解，“為什么要送過去？我對她來講只是一段不堪的歷史，是痛苦的過去，如果是我，我看見那個孩子可能會忍不住殺掉她。”

    她的母親當然不會想要她，她并不是在別人的期待下降生的。

    或許那個人對她的降生有些期待吧，可是那個人卻又是一切悲劇的源頭。

    突然，眼前的世界一黑，寬大的手掌遮住了她的眼睛。

    “夠了。”秦子玠說。

    他后悔問她的母親了。

    但也慶幸他問了她母親的事。

    否則，他怎么可能發現——

    原來她從來不曾走出來。

    秦子玠忽然想起來他之前無聊時看的一篇研究犯罪者后代的論文，里面說犯罪者的后代極易出現情感，同理心缺乏，以及——極度自卑。

    他以前還有疑惑，為什么受到了如此不公平的待遇之后，在浪費了五年的青春，甚至經歷了精神上的折磨長達一年之后，簡凜卻依然如此平靜，即便她表達出過一些憤怒，但那些憤怒太輕了，輕的幾乎微不足道。

    秦子玠緊盯著眼前的人，感受著自己手掌下的睫羽，他低聲問道：“簡凜，你覺得自己是在贖罪嗎？”

    她的睫羽猛地一顫。

    果然。

    她根本就是將如今所遭受的一切都當作了理所應當，當作了一場贖罪。

    贖的可能是她父親的罪，也可能是她對于她母親的。

    簡凜咬緊了自己的唇瓣，不言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