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軒轅生，九幽江上千帆競渡，百舸爭流。

    一只飛鳥撲扇著翅膀停落在船頭圍欄上，歪著腦袋一邊整理著被江風吹亂的羽翼，一邊悄悄拿眼覷著正眺望遠方的少年。

    因物資繁重，考慮到路上多有不便夏侯澄決定此次前往帝盡量走水路，等到西北境內的江流剛一化凍，月朧山莊眾人便收拾了大小行囊踏上征程。

    明棠頭一回乘坐古代的帆船出門，新奇感自不消說，自從西北進入到其他各州府后恨不得從早到晚立在船頭把所見的一切全部存入腦中。

    當然，這么做的不僅她一個，舒禾與“豐滿”兄弟也比她安生不到哪兒去，所幸這船已被夏侯澄包下，幾人隨意鬧騰都不會有人介懷。

    為了趕四月的科舉，夏侯澄沒等過年后兩個月再出發，而是提前了半月，待從通江匯入到天元朝最大的江流——九幽江后，行程的速度逐漸加快，一路見到的船只也越來越多，臨近萬安城時，四五十里寬的浩瀚江面竟擠滿大大小小的各類船只，漁船、貨船、客船、兵船甚至花船應有盡有，船頭船尾人頭攢動，熙熙攘攘。

    越明棠立在甲板上只覺古代盛世之景應莫過于此，但直到所乘船只經過萬安城最外圍的第一道水路城門，由九幽江干流進入到外城區的支流后，才知自己見識短淺。

    九幽江在萬安城的支流名為“沱河”，沱河橫穿整個萬安城外城區，是外城百姓日常用水的主要水源。

    因遠離戰火，太平日久，萬安城人物繁阜，百姓富足，在商貿店鋪密集的街道，到處可見來自天南海北的商人，沱河兩岸的鬧市之中更有專門的技耍圍場，什么懸絲傀儡、小掉刀、鷯哥兒說書、影子戲、斗楊枝兒、叫果子、嘌唱團子、三十六宮調……每天都有無數身懷絕技的江湖藝人們在此扎堆聚集。

    越明棠手中拿著一本介紹天元各地的地理游記，里面作者寫道萬安城不同月令時節，各有觀賞。

    燈宵月夕，雪際花時，乞巧登高，教池游苑。柳陌花巷，羅綺飄香，秦樓楚館，繡戶珠簾，舉目皆青樓畫閣，晝夜笙歌；還有那茶坊酒肆，說書逗唱；珠樓布莊，金翠耀目；四海之珍，悉數平常；八荒爭湊，萬國咸通。熏車競逐于敞道，寶馬爭馳于玉路。

    在一些街坊內，凡日常飲食、時鮮花果、魚蝦鱉蟹、雞鴨牛羊、金玉珍玩、衣飾裝戴，無所不有，整個外城共有十幾片大型市坊，每片均人聲鼎沸，從卯至戌，叫賣不綴……

    越明棠合上書頁，抬頭細細打量著沱河兩岸，只覺書中所言絲毫不假。

    天下繁華，盡在帝都萬安。

    鮮活的市井氣息伴著暖春的熏風迎面拂來，風中摻雜著復合迷離的食物香味，勾起了她腹中蠢蠢欲動的饞蟲。

    之前西北鬧饑荒，大家覺得能吃飽就行也沒那個條件去挑食，如今見到萬安城如此繁華富庶的景象，再看街旁小販吆喝叫賣的各類吃食，越明棠忍不住口水瘋狂分泌，若不是還有一絲理智尚在，恨不得直接飛身下船，先買上二十串烤羊肉，再來一塊冰鎮甜瓜，還有那酸甜開胃的梅子湯，統統少不了！

    “師兄，我們何時下船？”覺察到身后來人的腳步，她一瞬不瞬望著岸邊頭也不回道。

    夏侯澄在外游歷時多次在萬安城內停留，對其并不陌生，自然不會像其他幾人一般被帝都繁華之象所震撼，但他也十分理解眾人此時的心境。

    “還有一刻鐘左右就可到達外城區碼頭，師父已安排了人員來接應我們，你可帶著舒禾先在碼頭附近轉轉，但切記不可走遠，萬安城外城不同于內城，魚龍混雜，定要注意言行舉止，以防惹禍上身。”他細心叮囑道。

    越明棠點點頭，但也覺得這話不太中聽，她都這么大人了，師兄有時候還是拿她當小孩子一般看待，明明他也沒大她幾歲，卻好像認定她天生就愛惹禍一般，事實上這話說給舒禾還差不多，不過說了舒禾也聽不進去罷了。

    船漸漸行至碼頭，越明棠帶著谷滿和舒禾下了船，再三向夏侯澄保證不會惹禍后如魚兒入了水瞬間沒了蹤影，夏侯澄無奈，只得與谷豐一道與書院派來的人進行交接，暫時也抽不出心思再去注意三人動向。

    所謂民以食為天，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越明棠認為了解一座城市，首先要從食物開始，遂帶著兩人先來到一家外表看著頗為氣派的酒樓中。

    店小二見多了初來萬安城的各類商旅，人活嘴巴也伶俐，一看三人裝扮雖樸實無華，但心知有些巨賈出門在外為了低調不惹是非，就喜歡不顯山不露水，遂擺了十分標準的服務笑臉迎了過來。

    既然來了，那肯定得嘗嘗地方特色菜，越明棠按照前世點菜的習慣讓店小二介紹幾個本土家常菜，不料小二卻顯得面色為難。

    “怎么？萬安城百姓一般愛吃的菜色這里沒有嗎？”越明棠注意到店小二的面色，眉毛一挑問道。

    “這位客官，您看我們的店名也該猜到了，我們珍饈閣一般可不做那些家常便飯，招牌菜倒是有，但估計不是您想要的那種。”小二回道。

    珍饈閣？越明棠倒是沒注意店名，這么看來她應該是進了一家古代版米其林三星級酒店，還是有“低消”的那種。

    “既然如此也不為難你，你且說說你們這店里有何招牌菜色。”她沉吟了一下問道，下船時她忘了找夏侯澄多要些銀兩，目前身上只帶了五十兩，不算多也不算少，不知這家珍饈閣的價格水平如何，她向來沒有坐到人家店里再離開的習慣，就算是貴了些也無妨。

    “這好說，咱們珍饈閣招牌菜少說也有十幾個，也不知客官打算都嘗嘗還是挑幾個開開胃？”小二笑臉盈盈道。

    “呃，先說下你們這招牌菜最便宜的價格是多少？”越明棠覺得還是不能由著他亂點，萬一付不起錢這面子就丟大發了。

    得，還以為是個闊的，沒想到就是個外地來的鄉巴佬，來珍饈閣吃飯還問價格，他還是頭一回見！

    店小二心中翻了個白眼，那臉上的笑也就不那么真誠了：“最便宜的是芙蓉酥魚，五兩銀，客官可要點這道菜？”

    五兩，還能接受。

    越明棠底氣鼓了鼓：“再貴些的呢？”

    “再貴些的，五色饆饠，七兩半，寒門造福，九兩，葵花醉蟹，十一兩……”小二斜著胯站著，機械地報著菜名。

    “哎等等，你剛說的那個‘寒門造福’，不就是青菜燉豆腐嗎？這也是你們的招牌菜？”越明棠疑惑道。

    “客官你是外地來的當然不懂，我們珍饈閣的豆腐那能是普通的豆腐嗎？那可都是用最鮮的鱸魚混著花膠、蟹子做成的玉蓉豆腐，可不是豆子做成的鹵水豆腐！”店小二翻了個白眼心里暗罵了一聲“沒見識”。

    懂了，就是魚豆腐。

    越明棠了然笑了一笑，瞧出對方眼中的不屑也不與他爭辯，只讓他繼續從低往高了報。

    小二心中不耐，不愿再與他浪費時間，遂一口氣不帶停地連報十幾個菜名帶價格，若是給他加個節拍堪比新時代說唱rap。

    啪！啪！啪！

    越明棠雙手鼓掌，目光贊嘆，把小二搞得有點糊涂：“客官您這是……？”

    “萬安城果然是帝都所在人杰地靈，就連一個飯館的小二都能有如此絕佳口舌，我等聞所未聞，實在是大開眼界！”越明棠心中發笑，臉上卻一本正經贊嘆道。

    “呃……好說，客官過獎！過獎！”小二被他這一出弄得高興也不是生氣也不是，只好糊涂一笑。

    “好了，聽你說了這么多，我就點那道最便宜的芙蓉酥魚……”越明棠拖著調子，看著小二露出一個“果然是窮比”的表情后語氣一轉繼續道，“還有那道‘半月江辰’和‘踏雪尋梅’吧，哦對了，別忘了上三碗米飯。”

    店小二登時氣了個仰倒，這才明白過來自己被涮了，那“半月江辰”和“踏雪尋梅”都是店里最貴的兩道菜，這少年明明點了個最便宜的偏偏又點了兩道最貴的，分明是在笑話他看人下菜碟有眼無珠！

    “好的……小的記下了，等下就給客官上菜。”他低頭咬牙，頂著少年揶揄的目光轉身離開，剛向后廚走了不到十步，眼角余光突然瞥見從樓外進來幾個衣飾華麗態度高傲的年輕女子，小二眼睛頓時亮了亮，腳尖一轉迎了過去。

    “可是康敏翁主今日又要點那道‘半月江辰’？”他諂笑著向打頭的一名女子問道。

    康敏翁主？這是什么級別的貴女？

    越明棠順著他的目光好奇地向女子望去，只見女子面無表情點了點頭：“我家翁主說這次除了‘半月江辰’還再點上‘踏雪尋梅’，其他你們隨意再配幾個菜，速速做好，我等還要回去復命。”

    原來這女子只是那康敏翁主的侍女，越明棠略有些失望，不過想想也是，人家既然是翁主又怎會紆尊降貴親自跑來這里和平民一個店內用餐，這很不貴族，還是“點外賣”更適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