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們呢?有人聽到什么動靜嗎?”
葉懷睿問黃警官。
王燕的尸體發現得及時,估計死亡時間也就相對比較準確。
葉懷睿多次測量尸體肛溫后,判斷王燕的死亡時間應該在8月9日的晚上九點到十點左右,就算再穩妥估計,前后誤差應當不會超過一小時。
住王燕家樓下804室的姑娘當日在四樓打牌到深夜,回自己屋時已過了十一點,這時王燕應是已經死了,若有兇手,也大概率早就離開了現場,她聽不到動靜是正常的。
但其他鄰居呢?
美華路26號是一棟樓齡超過三十年的老樓,隔音效果相當不怎么樣。
如果王燕當真是被殺的,那么她很可能在兇手襲擊她時掙扎過,左鄰右舍或許就能聽到什么響動了。
“沒有。”
提起這茬兒,黃警官更無奈了。
昨晚風雨太大了,老房子的門窗又都不是很結實,像王燕家那樣陽臺門關不牢,雨水灌入屋中的也不少見,是以樓里的住戶晚上都不怎么安生,叮叮咣咣的響動并不稀奇。
確實,好幾家住戶都反應說似乎有聽到些動靜,比方重物墜地的聲音,或是什么東西打破的聲音云云,但細究之下,他們又說不清是從哪里傳來的。
而且眾人反應的異動時間都不太一樣,沒有一個有效的重合范圍,根據黃警官他們的經驗,這樣的證詞參考意義不大,而且在沒有別的旁證的情況下,他們也很難逐一核實這些所謂的“響動”是否跟案情有關。
黃警官解釋完之后,朝葉懷睿無奈地一聳肩:
“總之,現在的情況就是,沒有監控,沒有人證,甚至連尸檢都判斷是自殺……”
葉懷睿打斷他:“我們說的是‘縊死’。”
“都一樣啦。”
黃警官擺了擺手:“總之就是,根本沒有證據證明當時現場還有另一個人,就算我們堅持王燕的死因有可疑,也得先把她脖子上的勒痕給解釋通了再說!”
要說警官們最恨的是什么,便是像現在這樣,明明在王燕的身上零零碎碎發現了許多疑點,但偏偏最關鍵的證據不支持“他殺”,愣是想查都無從查起。
“算了,暫且先這樣吧。”
黃警官將看到一半的尸檢鑒定意見書合上,放回到桌子上,“案子也不是一天半天就能查完的,咱們慢慢來。”
說著他站起身,用力伸了個懶腰,又轉頭對葉懷睿和歐陽婷婷說道:
“你們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過來拿鑒定書。”
語畢,他拉了拉皺巴巴的T恤下擺,朝兩人擺了擺手,徑直離開了葉懷睿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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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里只剩下了葉懷睿和歐陽婷婷兩人。
“好了,我們也回家吧。”
葉懷睿對姑娘溫柔地笑了笑,然后從抽屜里取了自己的車鑰匙,“我開車送你。”
“……”
歐陽婷婷沉默不語。
葉懷睿抬頭看向自己的助手,“怎么了?”
姑娘神色嚴肅,似是有話想說的樣子。
葉懷睿將手里的鑰匙放了回去,坐回到茶幾前。
“到底怎么了?”
他問。
“沒什么……”
歐陽婷婷垂下眼瞼,似乎覺得自己有點反應過度了,有些不太好意思,“我只是覺得,王燕這個案子……”
她頓了頓,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是不是跟1982年那樁劫案里,那個上吊的銀行安保經理有些像?”
葉懷睿:“!!”
他看向歐陽婷婷,這回是當真吃驚了。
葉懷睿調查了許久這個案子,當然對記錄在卷宗里的案情了然于胸,還因為和殷嘉茗那跨時空的聯系而比誰都知道得更多。
當初他跟殷嘉茗討論案情時,也曾經懷疑過銀行安全保衛部經理戴俊峰的死不是自殺,而是一場有預謀的殺人滅口。
但他拉著章明明,仔細研究了卷宗里留下的記錄,以及現場照片的存檔,也依然沒能找出破綻——理由與王燕一樣,他脖子上的勒溝,確實像是上吊留下的。
“咳。”
歐陽婷婷似乎讀懂了葉懷睿目光中的疑問,輕輕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
“我問過章法醫了。”
她說道:“他都跟我說了,你最近似乎一直在調查金城大劫案那樁舊案。”
——嘖!
葉懷睿在心里暗道:二明那個大嘴巴的!
不過好在歐陽婷婷也不是外人,先前還幫他拼過殷嘉茗找到的那些紙灰,而且他調查舊案也沒耽誤工作,若忽略掉與殷嘉茗之間不科學的聯系,倒沒什么不可告人的。
“嗯,我先去看了電影,覺得案子挺有意思的。”
葉懷睿笑著點了點頭,承認道:
“剛好又認識了個線人,他是殷嘉茗的舊識,給我提供了些新的線索,我就琢磨著干脆再查一查了。”
這套說辭與他先前用來忽悠章明明的一樣,就不必擔心兩人聊起這事時穿幫了。
沒想到歐陽婷婷卻忽然抬頭,雙眼直視他,問出了一個令葉懷睿吃驚不小的問題:
“你說的那個‘線人’,是拍《金城大劫案》的導演趙翠花嗎?”
葉懷睿差點就把“你也認識趙導演?”這句不打自招的反問脫口而出了。
好在他不愧是名校畢業的學霸,智商隨時在線,關鍵時刻把問句改成了:“你怎么會這么認為的?”
歐陽婷婷笑了笑,輕聲嘆了一口氣:
“我的媽媽,其實也是殷嘉茗的舊識。”
——樂樂!
葉懷睿的腦中第一時間就浮現出了這個名字。
果然,他聽歐陽婷婷說道:
“我媽她年輕時在殷嘉茗的酒店工作過,她的弟弟也是殷嘉茗的得力手下……”
她又是一聲輕嘆:“可惜舅舅死得早,我根本沒見過他。”
有“弟弟”這個關鍵詞,葉懷睿已經可以斷定,歐陽婷婷就是樂樂的女兒了。
——沒想到世界竟然如此之小!
葉懷睿在心中感嘆:兜兜轉轉,樂樂的女兒竟然成為了一個法醫,還當了他的助手!
歐陽婷婷繼續說了下去:“我媽還在世的時候……”
葉懷睿:“等等!”
他震驚地打斷了歐陽婷婷的話:“你媽媽她——過世了?!”
歐陽婷婷被葉懷睿的反應嚇了一跳,不明白他為何會顯得這么震驚。
不過姑娘還是點了點頭,“我媽她在我中學時就因為癌癥不在了。”
——竟然那么年輕就走了嗎!
葉懷睿想到樂樂竟然只活了五十來歲,又想到更早就被殺害的阿虎,遺憾和感傷襲上心頭,眉心忍不住蹙了起來。
歐陽婷婷看葉懷睿神色如此凝重,不由奇怪地問:“你認識我媽媽嗎?”
葉懷睿當然不能告訴姑娘,自己從殷嘉茗那兒聽了許多她媽媽和舅舅的故事,只得搖頭否認,“沒有,我只是……”
他想了個比較恰當些的詞:“覺得有些遺憾罷了。”
歐陽婷婷笑了笑,沒有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
“我媽媽當年在殷嘉茗的酒店做過一段時間服務生,跟他本人也有些私交。劫案之后酒店就換了管理層,她不久后也辭職了。”
姑娘將自己母親的經歷簡單告訴了葉懷睿:
“后來她嫁給了我爸爸,婚后兩人就離開了金城——這些趙翠花趙導演都知道,你可以向他求證。”
葉懷睿看過歐陽婷婷的檔案,記得她父親是內地某知名學府的經濟學教授,只是當時一目十行地掃過去,沒有注意她媽媽的具體情況。
不過他們這些在司法鑒定化驗所里工作的法醫可都是要經過政審的,家庭情況非常容易調查,葉懷睿不覺得歐陽婷婷會說謊,也沒必要說謊。
“我媽還在的時候,偶爾會跟我說起當年的劫案……她相信,殷嘉茗是無辜的。”
說到這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后來我會選擇當個法醫,可能也受了點這樁舊案的影響吧。”
歐陽婷婷看向葉懷睿,眼神真誠,語氣懇切:
“所以,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也想查清這樁舊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歐陽婷婷不太愛說自己的事,即便是向葉懷睿坦白她與金城大劫案的糾葛,也說得格外簡練。
其實在她還年少的時候,確實經常聽媽媽提起發生在1982年夏天的舊案。
她的媽媽堅信殷嘉茗是無辜的,還列舉了一些警方沒有向外公布的疑點,并覺得自己弟弟之所以會遇害,應該也與劫案有關。
歐陽婷婷知道,她的媽媽一直對自己最終沒能幫殷嘉茗洗脫冤情,也找不到殺害弟弟的真兇而耿耿于懷,連后來身患重疾,身體已經十分虛弱時,也還對她說自己沒臉到地下見阿虎。
媽媽至死未能圓滿的遺憾,對女兒來說,就像一根細小毛刺,平日或許無甚感覺,但只要觸到碰到,就會察覺到它不知何時扎進了皮肉里。
在高考選擇專業方向時,歐陽婷婷放棄了當個醫生,而挑選了冷門的,甚少有女孩兒報考的法醫。
后來她學成畢業,以優秀的成績如愿進入金城司法警察局司法鑒定化驗所,也曾經數次借閱金城大劫案的卷宗,試圖從中找出當年警方沒能注意到的線索,以此為引,重啟這樁舊案的調查。
只是她沒想到,葉懷睿也對這個案子有興趣,還比他查得更加深入了。
而葉懷睿也聽懂了歐陽婷婷的言下之意。
姑娘是想告訴他,以后他不必再避著她調查劫案,而是可以將她當成能夠信任的同伴,不管是討論案情也好,研究證據也好,都可以讓她幫忙。
葉懷睿欣然接受了她的好意。